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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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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當天,赤司一家鄭重其事地換上和服,前往位於京都的第二處分宅。雅史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赤司前任家主喜好清凈遠離塵世和大都市的喧嘩,因此選擇了一處隱蔽的住所,這幾年更是足不出戶。在外界看來這對六年前消聲躡跡的傳奇夫婦向來很是神秘。

據說住所內只有一名服侍二位老人家日常起居的女仆,初次之外他們完全與外人斷開的連接——熏理執意將它看做一種別樣的浪漫,雅史聽後嘴角隱隱抽搐。

雅史的描述讓熏理對他們有所改觀,仿佛他們從不茍言笑的社會成功人士變為性格古怪乖張的老人。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懷著與年輕人不一樣的生活態度。

下車後,熏理拉起征十郎的小手,手心滲出的汗水出賣了她緊張到心臟砰砰直跳的心情。

一家三口踏上鵝卵石鋪成的林間小道,地上積著薄薄一層雪。這條幽僻的竹林路彎彎曲曲通向盡頭那座精致典雅的和風小別墅——它是一座典型的散發著濃郁日本傳統氣息的建築,完美自然地與周遭風景融為一體。木宅的旁邊有個小型人造湖,跨越湖兩端的紅色拱形小木橋襯托出竹林的綠與它熱烈鮮明的色彩,小橋流水無不流露出一股濃濃的東方風韻之美。

熏理被此處風景折服,緊繃的神經驀地松弛下來。而征十郎也是瞪大了眼細細打量著這不同以往的居住環境。

“到了。”是雅史將他們拉回了神。

出門迎接三位的是穿著茶色和服的中年女仆,神色溫婉的她站在門口向他們鞠躬。

“恭候多時,老爺夫人已在正廳等候——”

熏理剛要照葫蘆畫瓢跟著鞠躬,被雅史一只手攔住。那邊的女仆因垂著頭沒看見他突如其來的阻止。

“你不需要回禮。”他輕聲道,“拿出赤司少夫人的姿態。”

片刻的須臾過後,熏理哭笑不得地無奈點頭。這算是雅史初次承認她的身份,盡管也不知道是真心實意還是怕她丟了赤司家的面子。

他們在女仆的帶領下走進小別墅,兩位神色波瀾不驚的老者跪坐在榻榻米上,眺望遠處風景的同時漫不經心地沏著綠茶。說是“老人家”實在未過,因為他們看上去才剛過五十歲,只能稱之為快進入老年期的中年人。

熏理和征十郎忐忑不安地挨著雅史坐下,還好他們正站在同一陣線上。

所謂的新年走訪親戚無非是拉拉家常、給給壓歲錢,盡管表面功夫必不可少,但赤司家堅持不走尋常路。在一番簡短的新年賀詞後赤司七海(雅史的母親)將身前的棋盤推到桌子中間,頷首示意雅史和他廝殺一局。

熏理在心裏小聲驚呼,小心翼翼地瞥了那邊神色溫和的赤司健一郎(雅史的父親)一眼,總感覺面前二人的身份像是倒轉了一番。通常情況下控制大局的不都是父方麽?

她愕然地看著老一代的赤司夫婦,雅史繼承了父母的出眾容貌,紅發紅瞳卻來自他的母親。赤司七海眉宇間的凜冽氣質比他更勝,就像是……女版的雅史!

熏理頓時恍然大誤,赤司健一郎竟是入門女婿,他的妻室赤司七海才是家裏真正的掌權者。能夠調/教出雅史這座不易融化的冰山的赤司七海必定是比前者城府更深的鬼畜。

赤司七海直瀉的紅發用一根翡翠簪子撩起,斜斜地落下幾根發絲垂在脖間,戰國紅瑪瑙般深不見底的眸子正醞釀著什麽。毫無疑問,保養甚好的外殼下隱藏著大魔王的心。

屋內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熏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出來緩解局勢的居然是赤司健一郎。“小征就留在這裏觀戰吧。”

……搞得和真的似的。

熏理忙不失點頭應承,還沒消化完龐大信息量的她恨不得立刻逃出去透透氣。

她做乖巧狀跟隨赤司健一郎,頂著猶如刀割的視線離開正廳,陪伴他走向住屋後的日式小庭院。

“嚇到你了吧?”卸下面具的赤司健一郎乍看之下溫文儒雅,嘴角牽起一絲自然的笑容,讓熏理頓時騰升起一股好感。

“有、有點,呵呵。”她幹笑。

“幾十年了,她未曾為誰改變過。”

“……即便是雅史?”

熏理也不知自己要為何提及這敏感的話題,「家庭關系」對雅史而言就是不可問的禁忌。

赤司健一郎正色打量她一眼,而後從容地開口,“他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要繼承家族多年來累積的龐大財富,七海也一直講他當做繼承人培養。”

雅史被灌輸的理念是「勝者為王」,他也一直以此為目標竭力打造著征十郎這塊未經雕磨的天然玉石。

盡管熏理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對他產生了不必要的同情。她沒敢詢問有關雅史小時候的事兒,那日覆一日百般枯燥的課程和作業讓他失去自由,就連將棋這門愛好也是在赤司七海的感染下培養起來的。

他們沈默無語地走上紅漆小拱橋,木屐踩在木質橋上發出清脆有節奏的響聲。雪又開始下了,從陰霾天空飄下的雪花輕巧落在發梢、衣袖、肩膀上,臉頰上也有著冰涼的觸感。

幾分鐘後,他們繞回了最初起點。從這角度清晰望見三個紅頭發圍著小木桌全神貫註地緊盯棋盤。

“果然是一家人啊……”她輕聲嘆息。血緣是他們永遠無法擺脫的毒藥,也正是這奇妙的血脈在無形中牽引雅史成為了與她母親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王者。

倘若征十郎以後走上他們的道路,她是否會阻止?

熏理糾結地皺眉,老實說她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今天卻又因赤司健一郎的話被重新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讓她不得不面對。

“七海曾說過一句讓我無法忘懷的話,我認為有必要和你分享。”赤司健一郎壓低聲音,“她說,‘如果母愛是孩子的弱點,那麽我會讓它消失。’”

“……”

她胃裏一陣翻滾,臉上的表情像是吃了難吃到極點的東西。

“我那時候的表情和你如出一轍。”他一手輕輕搭在她肩膀,安慰性地拍了拍。“放松點,我相信你不會這麽做。”

熏理木訥地點點頭,她已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

從赤司家出來後熏理仍為緩過來,直勾勾地瞪著雅史的後腦勺發呆。心中的感情快要溢出來了,話語卻卡在喉嚨間難以啟齒。

「如果母愛是孩子的弱點,那麽我會讓它消失。」

雅史在缺少家庭關愛的環境下長大成人,現在的他更是從不奢望家庭能為自己帶來什麽。直至今天才對他的過去有所了解的熏理有些自責,自己早已將全部的愛投入到征十郎身上再也無暇顧及雅史的感受。

「豈可修,我在亂想什麽!?」

熏理敲敲腦袋讓自己回神,這種瑪麗蘇屬性全開的聖母模式連她自己都感到惡心。

“媽媽,等會兒我們去神社祈福!”征十郎側過臉隔著一段距離朝母親喊道。

“好的!”熏理喊回去,加快腳下步伐。

作為新年最熱門的去處之一,神社剛開門不久就已經人滿為患,很多人早在除夕夜就守候在門口等待天亮。雅史他們來晚了一步,等了十多分鐘才找到距離門口較遠的停車位。所幸雅史選擇的地方是京都某個不算有名的中等規模神社,而非明治神宮這種大型祭祀場所,不然他們能否擠進人群還是個問題。

以普通市民的方式參與祈福活動在赤司家前所未有,事實上神社將會很樂意為他們留出空位,但低調行事一向是雅史的做法,喜歡出去走走的征十郎更沒有半點怨言。

這個年代穿傳統服飾祈福的市民甚是少見,只有愛美的年輕女孩們喜歡精心打扮後成群結隊的去神社。因此赤司一家站在人群中很亮眼,不時有路人小聲稱讚征十郎長得乖巧可愛,為人母熏理驕傲地挺起胸膛。

寺內香火味彌漫驅走了寒意。新年鐘聲響徹天際的時候熏理激動地下意識要去抓征十郎的手卻摸了個空。她轉頭才發現征十郎正學著旁人的樣子合掌放在胸前,默默訴說對神靈的感謝和新年願望。

熏理尷尬地收回手,她向來不信這些須有若無的信仰,但是為了入鄉隨俗她還是做了個樣子。

“希望家人平安如意,小征快快長大。”

從唇瓣溢出她對新年的期望,她合上眼拍了拍手,睜眼時竟莫名覺得這渾厚的洪鐘聲帶了些神聖的意味。

她堅信自己的願望會靈驗。

“媽媽,您許願了嗎?”軟乎乎的小手找到了該牽的那只大手,征十郎順其自然地往她身側靠攏。

他揚起腦袋,眼眸裏的好奇心幾乎要溢出來了。

“嗯……算是許了願吧~”熏理拖長尾音故意賣關子,“但是別指望我告訴你!”

“我、我也不會告訴您我許了什麽願望。”他故意賭氣撇過頭,神色中卻看不出一絲埋怨。

熏理擡頭的瞬間正好撞進雅史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

她朝他報以微笑,盡管嘴角揚起的弧度略顯僵硬。後者楞了下,幽幽轉過頭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切~”她撇撇嘴,心想雅史現在肯定在暗自吐槽她是不是腦抽風。

從神社出來後他們打算啟程前往此行最後一個目的地——松原家。熏理正暗自糾結著用什麽措辭拒絕松原夫婦的挽留,別說吃晚飯,她壓根兒不想在那沈悶死板的大宅多待一秒。

與此同時,身後的響聲叫住了他們——

“赤司君。”

三個赤司齊齊轉回頭。熏理眼尖地發現這個叫住他們的棕發小男孩是征十郎的幼稚園同學。

“啊,你是——”

“日吉君。”征十郎朝他點點頭,一點兒也聽不出驚訝的成分。

他們在新學期被分到同一個班級,一直處於第一第二的水平。日吉若自運動會後果斷將征十郎作為最強力的競爭對手,至今仍未超越他。

他身後站著身穿和服氣場十足的日吉夫人,兩人的視線相撞,在空氣中產生劈裏啪啦的火光。

“下克上!新的一年裏必定要超越你!”

“呵,不會讓你得逞的。”

兩個小大人稚氣未退,言語間卻多了些火藥味的氣息,又帶著對強者的惺惺相惜之情。

雅史滿意地看著兩個孩子,“是小征的同學?不錯的苗子。”

熏理和日吉若的母親依然玩著大眼瞪小眼的游戲,像兩只想要護住領地防止侵占的母獅。

“咳,熏理,我們該走了。”雅史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真是可喜可賀(餵)。

她忙收回目光,走了兩步後回瞪對方一眼,“別想超越我家小征!”

……瞪錯對象了吧!

“哼,改日再戰!”日吉夫人面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屑表情。“阿若,我們走!”

“小征,上車!”

倆孩子明智地交換了個眼神,識趣地跟隨自家母親離開。

赤司一家僅在松原家逗留一個小時,雅史表面上對他們恭恭敬敬,眼裏卻看不出半點尊敬。果不其然,松原夫人盛情款待了他們,又迫切希望他們能留下吃晚餐。

“抱歉,我們已經在餐館訂了座位。”松原夫人準備的百句挽留都被雅史堵了回去。

熏理眨眨眼,強忍住笑噴的沖動。她初次見識到雅史說謊不打草稿的功力,連自己都開始同情起松原夫人了。

“啊,這樣啊……那我準備一些和食給你們帶走吧。”松原夫人不介意地笑笑,“新年期間熏理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吧?”

雅史點頭應允,眼神卻越發冷漠深邃。

熏理忙撇過頭表示她和松原夫人一點兒都不熟!才見兩面就熱親地直呼她的名字。

拜訪完松原家後雅史並未立刻開車回家,熏理覺得不對勁,扒著前座詢問他——

“去哪?”

“奧丹湯豆腐。”

“呃?”熏理震驚,難不成是真的訂了座位?不不,重點不是這個,湯豆腐究竟是什麽玩意兒!?她最討厭吃那種滑不拉幾的清淡食物了!“那啥,能不能換一家店?”

“好耶,湯豆腐!”後座的征十郎歡呼。

雅史斜斜望了後視鏡一眼,“沒得商量。”

熏理額頭直爆十字路口,垂在身側的手悄悄豎起中指。

“收起你的小動作。”

“=口=”她五官皺成一團,像是見到了怪物。熏理嚴重懷疑雅史腦後勺是否長了第二雙眼睛!

征十郎看出她的怨言,略顯委屈地問,“您不喜歡湯豆腐嗎?”

“欸,我確實……不,沒有的事,小征喜歡吃湯豆腐對吧?”她連忙轉換語氣,像撥浪鼓般狂搖頭。

“那就好!”小臉笑成了太陽。

……

糟糕,她是徹底栽在赤司父子手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我就不一一回覆啦,大家的評論我都有看!再次回答兩個大家很重視的問題:

1.有關赤隊穿回小時候的小番外我會放在此卷結尾,也就是第三十章放送。

2.赤司父母都是慢熱類型因此感情進展會略慢,但我相信下一卷可以找到突破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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